全球今日報丨《徹夜之歌》：界限之中
全文共3k5字，內(nèi)容包含劇透。
在2023年第一季度才了解并欣賞到《徹夜之歌》這部原作漫畫從2019年開始連載、2022年第三季度動畫化的作品，對我而言是有些沮喪的，不光是因為太晚，還是因為它的原作者正是我很喜歡的《粗點心戰(zhàn)爭》的作者（雖然我對日本的“粗點心”一無所知）。不過，僅僅這部動畫的第一集第一部分就把我的這種沮喪一掃而空，并將我拋入到一種亢奮的漩渦中，使我不得不通過這些囈語來抒發(fā)。需要先聲明，下面的文字均是我看完動畫，而沒有看漫畫的情況下寫出的。
(資料圖片)
白天和夜晚
《徹夜之歌》的第一集開門見山地把觀者帶入了夜晚之中——以男主角夜守光的厭學(xué)、失眠、和半夜離家出走為契機——然后將舞臺固定在了夜晚。作品毫不吝嗇地通過色彩為觀者展示了這片夜晚的樣貌——時而喧鬧（明黃色），時而靜謐（藍(lán)色），而最終是一種異質(zhì)又粘稠的夜晚（紫色）。這些色彩不僅涂在了霓虹燈中，也大片地涂在了天空、樓頂和一切可能的平面曲面上。
夜晚無疑成為了夜守光的逃避場所，然而我們并沒有在夜守光身上發(fā)現(xiàn)任何使他墮落的要素。在白天熟識他的人會評價他為“優(yōu)等生”；除了拒絕表白后被人詬病以外，他沒有受到任何足以使他厭學(xué)的排擠。然而他的厭學(xué)還是在某一天突然發(fā)生了，并由此把他拽進了未曾踏足的夜晚。
這部作品并沒有隱藏它想表達(dá)的內(nèi)容——“白天”和“夜晚”在這里構(gòu)成了一對意象，指向“日常”和“非日?！钡膶α?。對夜守光來說，“日?！?，準(zhǔn)時睡覺、上學(xué)、交朋友乃至戀愛，是無聊的，并且是難以理解的。夜守光自詡并不理解必要的情感，比如“什么叫喜歡”，“什么時候開始才算朋友”，或者“這有什么好玩的”，這給他的人際交往帶來了些許的困難——但不多，畢竟他實際上并非沒有朋友。這樣，日常實際上以一種無惡意的方式運行著，夜守光缺少憎恨日常的理由，而至多感到無聊和厭煩。
雖然如此，夜守光仍然被無聊催促著陷入失眠并最終離家出走，踏入了夜晚，從“按時睡覺的好學(xué)生”變成了一個“熬夜的街溜子”。這代表著對禁忌的違反和對權(quán)力的再獲，因而夜守光與七草薺的相遇就是在他嘗試買酒的時候發(fā)生的，當(dāng)他按下自動販賣機的按鈕的時候，“非日?！本驼浇蹬R到他的身邊了。
這也是這部動畫前半部分給我們的感受。如果我們把日常的界限理解為一個有柵欄的羊圈，那么在日常之外，即“非日常”處，則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夜守光和觀者一樣，在這種“解放了自己”的過程中感受到了自由。于是這種自由把權(quán)柄交給了夜守光——他第一次有可能喝酒，第一次嘗試熬夜，第一次有可能“成為”什么，也就是成為吸血鬼。
夜晚給夜守光帶來的自由是令人陶醉的，于是他便歡欣鼓舞地接受了這種選擇權(quán)，選擇去成為一個吸血鬼。而吸血鬼這一非人的身份，象征著夜守光從日常進入到非日常，跨過了“羊圈的柵欄”。這代表著一種在界限上的跨越——白天和夜晚之間的界限，日常和非日常之間的界限，“好學(xué)生”和“街溜子”之間的界限，人和非人的界限。
然而事情就像我們一直所熟悉的那樣，在帶給主角收獲的同時通常也給他帶來了代價。對夜守光來說，踏足吸血鬼的領(lǐng)域，收獲了夜晚的自由和爽快，也付出了陷于危險的代價。仿佛自然而然一般，白天的日常給我們帶來了一種羊圈里的安全，而夜晚的非日常則充滿著狼群。被除七草薺以外的其它吸血鬼威脅生命便是這種情況的例證。于是，日常和非日常的界限上又出現(xiàn)了“安全”和“危險”、“生命”和“死亡”的界限?！稄匾怪琛窡o疑就構(gòu)建在這一系列相關(guān)的界限之上。
行人道和馬路
可惜這并不是《徹夜之歌》的所有意義。既然白天的安全被夜晚的危險所覆蓋，我們理應(yīng)陷入了一個危機四伏的生存戰(zhàn)爭之中。然而夜晚展現(xiàn)給夜守光的卻是濕潤又靜謐的安全感。
夜守光并非僅僅跨越了一次從家門里到家門外的界限?！耙雇淼鸟R路中央”是另一次象征意味明顯的跨越?！霸隈R路中央散步”，這是一次完整的跨越，不單是從行人道到馬路的，從好學(xué)生到街溜子的，從日常到非日常的，也是從安全到危險的。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夜晚，跑到馬路中間去無疑是把自己置于被撞死的危險之中。
然而我們必須注意到作品對這一跨越的條件限定，即這種沒什么人的地方的大晚上，路上根本不可能有車。換而言之，在這種情況下跑到大馬路上去的危險程度甚至比不上任何極限運動，而只是與蹦極一類（甚至不夠刺激）。看上去這是一次向“危險”的跨越，然而“危險”卻已經(jīng)被拒之門外了，僅僅是我們用以確證這是一種非日常情況的暗示。在安全中平穩(wěn)地享受著危險。
《徹夜之歌》中有很多次這樣的跨越。七草薺為了讓夜守光享受夜晚而把他踹下樓，不過卻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他；吸血鬼們以性命威脅夜守光，然而其實卻并無真正殺死他的想法。乃至每一次吸血本身也成為了一種對危險之歡愉的享受。任何安全的危險都給夜守光以一種鼓舞。
夜守光對界限的跨越是以能夠返回為前提的。喝酒結(jié)束于買酒而不喝、散步結(jié)束于安全的馬路、跳樓結(jié)束于吸血鬼的保護、逃學(xué)結(jié)束于朋友仍然認(rèn)同。于是吸血也結(jié)束于無害的交歡，這種異質(zhì)的危險反而帶給夜守光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以至于在七草薺的家中他的失眠在被吸血后變成了安眠。
日常和非日常
雖然看上去很合理，我們卻無法斷定這種“以安全為前提的危險”、“以能返回為前提的跨越”是否一定會導(dǎo)致跨越者對非日常的猶豫、厭倦乃至最終返回日常。不過，夜守光對非日常的猶豫卻來自于這種前提的消失。當(dāng)一個失控的以至于切實造成危險的吸血鬼，和一個熟知一切的、能殺死吸血鬼的偵探出現(xiàn)在夜守光眼前，他所仰賴的“安全”和“返回”便開始飛速地崩塌。于是夜守光第一次對是否要成為一個吸血鬼，即是否要永遠(yuǎn)地留在夜晚和非日常里產(chǎn)生了猶豫。朝陽于是張狂地展示在畫面中。這種猶豫被七草薺理解為“非日常變成了日常，于是你不再沉溺其中”。
究竟是夜守光感到日常仍然是一切的基礎(chǔ)，于是不愿意放棄；還是夜守光真的又厭倦了新的日常；這不能構(gòu)成一個二選一的問題。重要的是，我們和夜守光在七草薺的回答里猛然發(fā)現(xiàn)，反駁“日?！钡牟⒉皇恰胺侨粘！保匀皇恰叭粘！?。在羊圈里的生活是無聊而枯燥的，馳騁于草原上的生活卻也同樣枯燥。
由此，我們發(fā)現(xiàn)日常并非是一個硬幣的正面，擁有著一個大小相同的反面；它是不具體的，我們確定不了“日常”的確切所指，而只能模糊地認(rèn)為是“現(xiàn)在這樣”。當(dāng)我們跨越日常和非日常的界限深入非日常，我們的日常也隨著這場跨越變換了形狀，于是那種自由的權(quán)柄突然化作了流沙，使我們發(fā)現(xiàn)一切對日常的逃離都是徒勞的——終究，日常會把我們捕獲。日常不是一個羊圈，而是無邊的。
日常的無邊也造就了非日常的無形。非日常并不僅僅是日常的鏡像翻轉(zhuǎn)，而是一切遠(yuǎn)離了日常、乃至一切被日常所禁止了的世界。日常把一切生活全部轉(zhuǎn)化為無聊，非日常則離開了語言之外，不可被描述。日常是以一種吞噬的方式而不是轉(zhuǎn)換的方式運作的——夜晚成為了夜守光的日常，卻并不代表白天又變成了非日常；在新的所要追求的非日常中，所有曾經(jīng)的日常都已經(jīng)被刻在了墓碑上。于是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的跨越并非是一個從平面內(nèi)向平面外的穿過，而是一個在克萊因瓶里的循環(huán)，我們以為我們踏足了非日常，卻仍然回到了瓶子里面——日常里面?！翱缭健本瓦@樣成了一個令人抓狂的、不可完成的運動。
人類和吸血鬼
《徹夜之歌》中有著一個不太起眼的界限，即男女的界限。在某些場景下，人類和吸血鬼的界限被用來比喻男女的界限，例如在夜守光發(fā)現(xiàn)自己對吸血鬼一無所知時，他同樣想到自己對女人一無所知。如果我們有一點理論上的好奇，我們可能會想說：男女之間的界限同樣也是克萊因瓶。一個想要成為女人的男人在成為了女人的跨越中一定會重新變成男人——這聽上去好像荒謬無比。
然而，如果我們省去所有的大段的（并且很可能是妄想式的）結(jié)構(gòu)主義論證，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我們想要的東西。這就像在《徹夜之歌》這部作品里出現(xiàn)的諸多角色一樣，扮演人類的吸血鬼，成為或想要成為吸血鬼的人類，男扮女裝的人，以及男與女、人與吸血鬼的液體的交換。歡愉發(fā)生在界限的這一側(cè)和那一側(cè)之間。
作者以男女的界限和非男非女的蘆菔白華向我們展示了這一點：跨越界限時的快感來自于跨越，而不來自于界限的這邊或那邊?；蛘哒f，在我們從克萊因瓶里向外踏步的時候，非日常正處在我們的腳下；非日常并不在界限之外，而在界限之中。
于是我們便可以理解，為何作品里只存在那些能夠讓夜守光回到日常的跨越——那暗示了再一次的跨越。既可能是非日常成了新的日常，也可能是舊的、異質(zhì)的日常已經(jīng)被夜守光熟知，但夜守光的猶豫只是發(fā)生在不知向何處再次跨越。如果一直不成為吸血鬼，那么便一直可以進行這樣的跨越，而成為吸血鬼則代表將吸血鬼的日常納入自身的日常之中，便必須尋找下一個跨越的方向。
無論如何，夜守光，和一切被《徹夜之歌》吸引的，或許就處在這種對跨越本身的沉醉之中。好吧，最后讓我再重復(fù)一次我的暴論：非日常處在界限之中，而非界限之外。
標(biāo)簽： 生存戰(zhàn)爭
